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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與謊言同燃》

Chapter 4: Burn With Lies

有願意被灼傷的才會被灼傷。

 



奈杰爾扶了路伊莎起來,而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勉強回報他一個不太自在的微笑。他銀灰色的眼眸專注的凝視著她,唇角輕柔的弧度就像是在安撫她一樣──她甚至懷疑他一度想伸手碰碰她的手臂,最後卻因為太過尷尬而放棄。

她猜,這或許就是為什麼她覺得他不對勁。

他表現得就像是不介意。他對她太好了,那是超乎想像,可是又不應該如此的溫柔──彷彿不是她害他們捲入剛才的危險場面,彷彿面對那個怪物根本是件沒什麼的小事。

她不禁想要別開視線,轉頭卻剛好看到班恩。那個金髮男孩正在四周走動,從地上撿起一把又一把的銀色刀刃,把它們收進衣服裡。那些尖銳物長短不一,而路伊莎大概算了算,被他撿起來的至少有十把。

當她不小心對上那雙藍眼睛時,她立刻移開目光,卻沒漏掉他望見她的瞬間,嘴邊有些詭譎的笑意。她無法忘記第一次遇見時他的舉動:無禮,卻又似乎別有用意。

然而,班恩的這個笑容卻也成功的讓路伊莎感到一陣擔憂。她又望了奈杰爾一眼。說實話,她不太確定自己能否相信他們兩個──對於她,班恩對她做過的事實在是難以原諒──但他們的確救了她一命,況且,他們像是此刻唯一能告訴她問題所在的人。

她盯著他們,暗自覺得這兩個男孩就像是一種鮮明深刻的對比──或許班恩就像是白晝的天空,有著淡金的燦亮髮絲和漂亮而透澈的藍色眼眸,態度卻一如烈日陽光般灼人;至於奈杰爾,他深黑的髮絲恍若夜空,雙眼銀灰的色彩便是閃爍其中的星子,整個人也同溫柔的夜晚能包容一切。

他們是她從不認為會出現在她生命之中的人──那到底是誰誤闖了誰的人生?

她不知道,而最可能的,便是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

「我們能處理的恐怕只有屍體。車子不適合那麼做,」班恩站在遠處突然開口,語氣像是在評估一樣。「其他的破壞則是無能為力。似乎根本就不該期待厄客德娜會好心的替我們著想。」他諷刺地笑了一聲──那對路伊莎來說,是有些可怕的熟稔。「反正每個都是這樣。」

奈杰爾出乎意料的沒有立刻接話,彷彿還在思考似的。那個瞬間,彌漫在他們之間的,是一陣怪異的安靜。

路伊莎也不認為自己有那個打破沉默的勇氣──最後,她決定打量起眼前她還沒有機會細看的混亂:在稍微狹窄的道路上,她父親的勞斯萊斯,那台她自小便熟悉不已的車子翻覆,擋風玻璃碎開,凹陷和刮傷遍佈車體。她瞧著駕駛座的車門──那幾乎是要被拆下來了。她納悶奈杰爾到底對它做了什麼。

距離勞斯萊斯一段距離的地方則是一台小小的豐田汽車,車頭因為撞上建築物而破爛不堪,車門敞開著。

然後,路伊莎深呼吸了一口氣。屍體就在那裡。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金色的髮絲上沾滿了血,驚恐害怕的面孔佈滿青紫的瘀青和點點血跡。路伊莎看著脖子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按捺著噁心,確信這絕不是厄客德娜口中的仁慈──那像頭和脖子硬生生被扯開,卻又沒有完全分離。大量的血染紅了屍體的衣服和蒼白的肌膚。

但這竟然遠不及厄客德娜的血令人無法忍受。

那血幾乎是紅黑色的,深沉的彷彿厄客德娜的雙眼依然在朝她露出冰冷得令人心寒的詭祕笑容──好像還殘留著淡淡的、使人顫抖畏懼的生命軌跡一樣。

為此,即使怪物已經消失了,她總覺得血的量還是不斷在增加,逐步漫過街道,漫過她的腳邊,漫過她茫然的心。

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陡然間,奈杰爾說話了──他一頭黑髮被微風吹動,聲調是同於任何一次的輕緩迷人,就像沒有事物能使其產生一絲改變。

他往前走了幾步,離開她的身側。「這次確實棘手很多──在都市裡發生總是如此。」他看著地上那灘厄客德娜的血好一陣子,接著望向班恩,若有所思的雙眼閃著銀灰的光澤。「牠的血會自己退掉……街道上的攝影機也全都被你毀了,勞斯萊斯沒有車牌應該也查不出什麼,放著也不至於會……」

「車子沒有車牌?」路伊莎忍不住打斷。這是絕無可能的──如果車子沒有車牌,她和父親怎麼可能有辦法開著它那麼久卻沒發現,也沒有人去舉發他們開著沒有車牌的車子?

班恩聞言搖了搖頭,朝他們走過來,突兀的發出嘲諷似的笑聲。「妳實在是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嗎?」這句話讓路伊莎有些氣惱,就像是時間回到昨天,班恩那些可惡的作為又重演了一次,蠻橫而傷人。但她卻又無從反駁──她的確什麼都不知道,且在二十幾分鐘以前,她甚至無法確認這一切都是事實。

「那算是一種障眼法,」班恩聳了聳肩,接著說。「現在的效用應該消退了不少。如果妳凝神仔細看,最後應該會發現車牌上什麼字都沒有。」

她盯著他好一會兒,見到桀驁不馴的光芒自藍色眼眸中一閃而過,才疑惑的望過去,看著翻覆的黑色車子。她凝視著寫上黑色車牌號碼的地方,認真的看了十秒左右。沒有變化。

「我就說這是不可能的……」正當路伊莎回過頭,想要否定班恩的說法時,眼角餘光掃到了只剩下一片空白的車牌。

一個字都沒有。

「噢,我的天哪。」她不可置信的低喃著。她往後退了一步,死咬住嘴唇,感覺到一股冷意從她體內泛開,緩慢的吞噬她所有的理智。這是不可能的……這種事沒有機會發生才對。她有些錯亂的想著,連這個都能是謊言,連這個都能是不切實際的東西,那我究竟還能相信什麼?

「路伊莎,」奈杰爾溫和的開口,不可思議的,眼眸中全是對她的關心。「我能理解這有多令人……無法相信,但我們不能待在這裡太久。」他帶了些焦慮的看了班恩一眼,「我怕這對班恩可能會太吃力。」

班恩挑起眉,手指穿入淡金的髮絲中。「這簡直是讓人受寵若驚──竟然有人記得我要一邊阻隔別人干涉,一邊和厄客德娜打是一件多辛苦的事。而現在還要解釋這些事給人聽。」

「什麼阻隔別人干涉?」路伊莎覺得此刻自己就像是有無限個問題,但又不可能有人能回覆她無限個答案。

「那很單純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親愛的。」班恩用一種十分刻意的語調說。她很難形容那究竟像是什麼,也許,是奶油一般的甜而滑膩──雖然她已經稍微明白,班恩只會對他有敵意的人用這樣近乎甜美的口氣說話,而她顯然就是那個對象。「我們鬧了這麼久,打鬥和吼叫的聲音想不吵到人實在太難了。」他指了指周圍的住戶,「要讓他們的腦袋沒有意識到那些聲音和發生的事,實在是一件令人感到疲憊的事。」

「可是你怎麼有辦法做到這種事?」她追問道,語氣出乎她自己意料的尖銳。

班恩的嘴角彎起,勾勒出一個讓人不解的笑容。「那妳怎麼不去問問妳父親是如何在車牌上弄出那種把戲的?」他的藍色眼眸閃過一絲興味,「說到這裡,我多少得讚美一下吉爾伯特。這招真的很聰明──特別是對需要臨時棄車逃跑的人。」

路伊莎試著忽略掉他後半部的話。「車牌那是我父親弄的?」她沒打算掩飾自己的驚訝和錯愕。

「妳身邊又沒有其他守護者,不是嗎?」金髮男孩對她露出一抹狡黠的淺笑。

守護者是什麼?路伊莎知道,她恐怕會有更多數不清的問題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的奈杰爾卻在她開口前插話,「班恩,別說了。我知道你只是想要逼瘋她而已。」他眼中浮現的情緒顯露著他的無可奈何,「我們還是趕快先把能處理的處理吧,其他的也只能放著了。」

「你們真的打算把其他的破壞就這樣……放著?」路伊莎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正在顫抖。

「我們也是沒辦法,」班恩又用嘲諷的口氣說。「或許我們有些特殊的事物,我們依然沒有高科技去使時間回溯或是回復已被破壞的東西。」他的眼神幾近取笑的望著她。「嚴格來說,我們的生活可能更傳統。」

她讓雙手交握,卻依然不安。她下意識的這麼問:「那你們到底是什麼?」

「路伊莎,」奈杰爾在班恩之前開口,語氣真摯,話中的正式卻讓她有種被扼住喉嚨的錯覺。他銀灰的眼眸很平靜──過分的平靜。「我想,妳的意思應該是說『我們』。」

「『我們』?」她一愣,有些茫然的看著他。「不,不,這是不可能的。在今天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這種怪物……」她望向厄客德娜的那灘血,駭人的發現,血已經幾乎快消失了。「然後你們──我甚至不知道你們是什麼。自我有印象以來就住在這裡,我的家庭和我周邊的人的人都很平凡、很正常……」

她停頓了一下──平凡和正常,真的嗎?

在這一刻,她覺得,這兩個詞已經離她好遠了。

「我不會有機會是你們的其中之一,」她最後這麼說。

班恩笑了一聲──以會讓人畏懼的方式──隨後手指撫過金色髮絲。「很正常、很平凡?我該怎麼說──這些字眼真令我驚訝?而且,妳總是在談論可能或機會,」他指出。「有時候,這根本不是機率問題,純粹只是──」

「班恩,我只要求你說話時可以稍微不要那麼苛刻一點,這會很難嗎?」路伊莎看到奈杰爾幾乎是瞪了班恩一眼時,不太清楚自己該表示驚訝還是欣慰──要忍受這個反覆無常的人,確實並不是一件能要求每個人都做到的事,但當奈杰爾做出這個動作,仍是令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奈杰爾像是能包容一切人性缺點的人。「我不想要再提醒你一次,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況且,我曉得你不希望別人知道。」對於奈杰爾的威脅,班恩只是扯開一個冰冷的笑,藍眼睛讓人感到難以捉摸。

「路伊莎,」奈杰爾再次說話,卻是朝著她。他銀灰眼眸中的真誠表露無遺,倒映著她所有的茫然,使人無法逃避。「這些事很複雜……可是如同我最先告訴妳的,我們一定會解釋,即使那很花時間。」這句話讓路伊莎感到一陣熟悉──是了,就像是艾芮絲告訴她的:可是我請求妳給我一點時間,親愛的。這不是電話上說一說就能解釋的。

霎時間,她有個糟糕的念頭,就是奈杰爾和艾芮絲要解釋的會是同一件事。

「雖然我們總是會扯遠,不過當務之急依然是先離開這裡。」奈杰爾的手指撥過自己黑亮的髮絲,但他表現的像是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這個動作。路伊莎訝異的發現這個動作和班恩的是如此相似。

想到這裡,她回過頭,卻看到班恩已經走向那個女人的屍體。他安靜迅速就像一個悄然無息的影子一樣,她想著,然後露出苦笑,光輝燦爛又耀眼的影子。他伸手拿出一個小巧的玻璃瓶子,無色透光的材質折射出無法形容的光輝。

瓶中盛著火焰。

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凝結了,變成某種既沉重又輕巧、莊嚴卻迷人的氛圍,比什麼都還吸引路伊莎的視線停駐──那像是融合了所有奇蹟和上天的恩典。

火在玻璃之中吞吐,時而閃耀著金色的光芒,時而散發濃烈的鮮紅色彩,異常的不真實。班恩打開了銀製的瓶蓋,火焰立刻竄出,仍是維持著原本散發奇異光彩的模樣。

火舌捲住屍體,吞沒了那死亡的氣息。燃燒沒有造成任何的黑煙或嗆人的味道,只是這般的乾淨,就像是生命,純粹而輕巧,來去皆沒有蹤影。

火照亮了一切,點燃了一切光芒。

我身陷在這痛苦,桎梏於充滿限制的的束縛之中,只因為我給了人們特權:我尋找著,然後偷走了火源,把它變成茴香桿,而它展示了自己能成為凡人可貴的資源,甚至是他們生活的導師。為了如此的罪惡,我接受了可怖的懲罰,在開闊的天空下,釘在這約束之中。①」路伊莎聽見奈杰爾喃喃低語,「普羅米修斯……

她接近著迷的盯著烈焰燒過。而那火,映照著班恩的側面、他臉部美麗的線條、熠熠生輝的藍眸、還沾著血的手臂──他幾乎是光潔的手腕。

看到的當下,路伊莎倒抽了一口氣。

在班恩左手手腕的內側,有個她從未注意到過,卻讓她莫名熟悉得感到害怕的刺青──不,那不是刺青,那如同洗不掉的深藍黑色墨水,畫著兩條橫線,上面那條在中間彎曲如同一個圓圈。圖騰宛若只停留在肌膚表層而已,她卻清楚,那實則深入血脈、深入內在,刻進了靈魂。

那個顏色是路伊莎慌張的原因。

她抬起自己的左手,盯著那成形的圖案──交錯的兩個直線,其中一條還有著指向右前方的箭頭──她分不出這個的色澤和班恩所擁有的那個有什麼差別。

在她意識到之前,她早就邁步往班恩那裡走去了,像是被什麼驅使著一樣。

班恩轉頭望向她,得逞般的笑意掠過他的嘴角,卻只有一閃而逝。為什麼一切就像是飛蛾撲火一樣──把自己的生命摧毀殆盡,好讓自己成就為燃燒的一部分?她瞧著他,但人又怎麼有辦法在同一時間既失去又得到?

在她望著他的那幾秒之中,班恩的藍色雙眼中的情緒變了。埋伏其中的尖銳和荊棘消失,藍色澄澈的讓人讚嘆。

瞬間,她好驚訝──她沒想過,班恩的眼眸有可能不只是第一眼所見時的冰藍湖泊,不單純是那只會冷淡倒映一切的鏡子,而有機會是一片天空,一片因為過於隱密遙遠而沒有人有能力觸碰到的天空。

「路伊莎。」他突然這麼開口,聲音很輕,很柔和,悅耳的彷彿和諧的樂曲,像她曾在樂譜上看過是表達輕柔或緩慢的義大利文──Adagio。這個班恩和她一天多來知道的有些差距──幾乎美好的能讓世界崩解,讓其餘一切破裂成碎片、隨風逝去。

有一種矛盾的衝動,毫無道理可言,卻使她想要搞懂他,這個總是無法預料的男孩。是什麼樣的人,才有辦法讓人感受得如此深切而茫亂?

班恩倏地伸手探進火焰,撥弄著──金芒沒有灼燙他的手,紅色烈焰也沒有燒傷他。「妳應該要記得它的,」他說,口氣像是某種飄著甜香的酒般醉人。「它出現在那場夢裡過──那場讓妳看見過往真相的夢。」

他撤回手,拿出玻璃瓶,輕聲說了一句她聽不清楚的話,火焰便從盤據的地方退開,重新回到瓶子裡。她看著地上的空無一物──沒有屍體,沒有刺目的鮮血,沒有焦黑的塵灰或白骨,就好似她曾見到的只是夢。

「只有願意被灼傷的才會被灼傷,」班恩說,唇邊是難解的笑。

只有願意被灼傷的才會被灼傷。這句話讓她回過神。她顫抖的吸了一口氣,推開她腦海中所想的其餘一切,憶起最初她要問他的事。「你左手的手腕上……」

「那和妳的是一樣的。」他眼中那種迷濛的天空色光彩頓時消失了,變成了近乎殘忍的銳利,說的話卻也狠狠的撕碎了路伊莎最後一點微薄的希望。

他轉而不帶感情的看著她。那種轉變是如此不可思議的迅速,一如那瞬間消逝的火,讓所有的生氣熄滅。「這是妳該相信我們是同一種人的原因。」

她停住呼吸。

接著,她做出的回應卻只是輕輕的閉上眼睛。新罕布夏州夏天的早晨,陽光是那麼的溫暖,氣候是這般宜人,可是她又是無法形容的渴望能來一場大雨,抹去這些毫無來由的事,帶走她知道的一切,讓雨水淹沒並掩蓋住她即將踏入的世界──那使人感到害怕。

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事都變了,你卻只得到一個無法接受的答案,你還會願意相信?

「我不想相信。」她低語。

「但妳最好相信我,」他朝她露出一抹複雜的微笑,意外的是她在他身上所發現過最真誠的笑容──帶著她難以相信的憐憫。「因為這些,根本什麼都不是。」他這麼說。

也許願意,也許不願意,可是最後,你總會知道,你的相信與否根本無關現實。她默默在心裡想著。

「真正可怕的還在後面。」

 

 

如何回到家的記憶就像是零散破碎的紙片,路伊莎怎麼樣也拼不成一張完整的回憶地圖。

她只依稀記得,奈杰爾替她走進勞斯萊斯裡,把所有車子裡有可能讓人連結到他們家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最嚇人的則是,她第一次發現車子裡根本沒有什麼他們要找的東西,唯一的就只有她的駕照而已。

好多事,她從未發現、從未理解過,如今似乎都得到了解釋。

現在,她站在家門前,拿出鑰匙,試著把門打開,卻看見自己的手在顫抖,而這種恐懼似乎有些過份熟稔──那天,父親是不是也如此,想要躲避一些現實,卻又無能為力?

「路伊莎,我來吧。」奈杰爾在她身後輕聲說。她轉頭看他,黑髮男孩則帶著她感到莫名熟悉的微笑伸出手。

不知道為什麼,要不信任他實在是件困難的事。

奈杰爾接過鑰匙,較她更為蒼白的雙手十分穩定,輕鬆的打開了門。他率先踏進一步,停留了片刻才說話。

「進去吧,」那雙銀灰眼眸閃著微光──令人不禁聯想到點點繁星。「裡面沒有什麼。」

她深呼吸一口氣──這向來是她使自己冷靜下來的方法:恍若純淨的空氣包裹住躁動的心,交付她穩定的力量,引領她回歸平和。妳可以的,路伊莎。讓他們告訴妳真相,面對它,然後盡力修復這變調的一切。妳能做到。她告訴自己,我會知道該做什麼。我會知道怎麼挽回。

路伊莎隨著奈杰爾走進房子,最後則是班恩。她伸手打開了電燈,讓式樣較為簡潔的水晶燈撒下光亮。她的目光習慣性的掃了客廳一圈,掠過在一旁的鋼琴──她還記得父親希望她能致力於彈琴的那段日子──然後,她注意到白色的牆面上掛了一個幾近陌生的攝影作品。

在這混亂的兩天之前,她實在不記得那裡擺過東西。

而那是一幅關於流星雨的簡單圖片,卻全然的使人著迷。在照片裡那無盡的藍黑色夜空中,所有星子拖曳著長長的一束光芒,燦亮的如同置於柔軟黑絲絨之上的耀眼鑽石──無比動人,可是又十分的神秘,像是在等待著一個能告訴她一切故事的機會。

她驀然回想起這幅作品被父親買下時,他解釋原因的聲音。那已經是許多年前了。路伊莎,這是雙子座流星雨。妳看,它的最大期普遍來說是十二月十四日,妳的生日。父親熟稔的笑容和言語在她腦海中浮現,可是在帶給內心一陣短暫的溫暖之後,緊接著的是一種冰冷,一種失去事物的冰冷。妳是在那樣一片星空下出生的孩子。

這份記憶鋒利的提醒了她吉爾伯特的失蹤。

但有一個聲音卻突兀的在她身後輕柔的詢問著──美好的快讓她忘記了傷痛,簡直是不可思議。「這是雙子座流星雨,對吧?」

路伊莎回過頭,看見奈杰爾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一頭深黑的頭髮在燈光下反射著一種銀灰的光芒,如同他向來平和的雙眼。他愜意的站著,表情關切,修長的身形流露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優雅。她回想起昨天那場見過班恩後的詭秘夢境,在夢的結尾,她總覺得自己看見了黑與白糾纏的影像──那個似乎就是奈杰爾──不過夢境並沒有成功將現實中那種把平淡簡潔的色調融合成的光芒萬丈呈現出來。

畢竟這種完美該是不可能的恩賜。

「嗯,對。不過這個作品買了很久,到最近才被拿了出來。」她一邊試著露出微笑,一邊開始思索父親這樣做是不是想傳達什麼。空……流星雨?星座?「不過,你怎麼能看得出來這是雙子座流星雨?」

「我們和星座的淵源很深。」

奈杰爾回答,聲音很輕,卻讓路伊莎感覺到了什麼,一種遙遠但毫不陌生的穩定力量充斥著她,些許迷茫困惑可是依舊使她想要執著於某個目標。她眼前好像浮現一些閃爍的光芒,沉著的聲音低語著:這是妳的職責,即使要遁沒在神話之中,看守人仍是由祂們所賦予的光榮。這血脈將與星辰同在。

即便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感受依然如此深刻──某種從未體會到的正確。

「雖然如此,但我們還是不會去記流星雨的模樣。我只是記得日期罷了──右下角有寫著。」奈杰爾有如沒有注意到她的失神,只是逕自說了下去。不過他說話的聲音早已輕易的打破了適才那一瞬間的迷幻。「妳不覺得它們看起來其實相差無幾嗎?」他輕笑,「雖然班恩可能會說雙子座流星雨有的會在天空中燃燒起來是個特徵。」

她原本正想回答他,可是聽到他提到班恩,路伊莎才突然想起那個金髮男孩怎麼可能安靜那麼久毫不吭聲。她往後一瞥,卻沒有看到班恩的身影。「說到班恩,」她在說出他的名字後頓了一下。「他怎麼不見了?」

奈杰爾微微搖了搖頭,露出一個不怎麼掛憂的表情。「我不太意外他跑走,畢竟無聲無息的消失向來是他的專長。而我猜,他正在試著把手上的血跡擦掉。這恐怕是他一直以來都很討厭柏油路的原因。」他的話裡有種揶揄班恩的成分,使路伊莎開始好奇他們的關係究竟是什麼。她感覺的到他們之間的熟稔與信任,即便他們兩人是這樣的不同。

「班恩,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她思考了一下,然後這麼回覆。無禮、神秘……她或許想過很多種形容班恩的方法,可是似乎沒有一個詞能概括全部。

「我在想,其實妳想說的是,他是個奇怪的人?」奈杰爾抿嘴微笑,「但我應該不會用這些字眼。我恐怕會說的是,他很複雜,就算他依舊是個好人。」他的嗓音柔和而動聽,年輕卻有種難言的莊重。「每一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故事,可是班恩,擁有的經歷往往比別人還多、還複雜不少。」

奈杰爾抬起雙眼,專注的凝視她,像是要看透她的靈魂一樣。接著,路伊莎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他眼中的銀色光芒蒙上了幾分的神秘。

「而現在,我想是時候解釋,妳應該有權利知道的一切。」他輕聲說,語調沒什麼改變,卻使她開始不安。「關於那些埋藏在深處的秘密,那些妳父親從來沒有告訴過妳的事。」

真相,她一瞬間變得沈默,我找了好久的真相。所花費的時間久到我不再確定那帶來的會是解脫還是毀滅。

她停住呼吸數秒,接著才吁了一口氣出來。「過去客廳吧,」她小聲的說,話語顫抖。她在試著掌握住自己的控制力,但仍是有種快要窒息的錯覺緊抓著她不放,使人幾乎要無力面對接下來的事。

但生命始終都是在做選擇,她看著奈杰爾頷首,接著慢慢的走向客廳,你必須選一個對自己來說最正確的。

待他們坐定後,奈杰爾開口,灰色的眼眸中閃動著溫和的情緒。「雖然從這裡開始,恐怕並不太是一個好的開頭。」他的唇邊露出一絲淡薄的笑意,依舊像是在安撫她。「可是我猜,妳會比較希望先知道妳父親的情況。」

「對,」她深深的吸進了一口空氣。「他在四天前離開,然後離開的前一天晚上,他的態度很明顯的和過去的他不同。」她靜靜的抬頭望著電視櫃上她母親的相片,思索著。那天,他變得比較緊繃、慌張──但卻比較有生氣,表現出過去從來沒有過情緒。這非常矛盾。「艾芮絲──他的朋友──則說,他在一個……我永遠不會想要去的地方。」

直到現在,這句話還是讓她覺得冰冷無比。

她聽見他喃喃低語一句「如果他是那麼解釋她的身份的話……」。隨後,他露出了一個笑容──十分苦澀的一個微笑。「艾芮絲說的是對的……那裡沒人想去,特別是在做過那種事後。」奈杰爾盯著他在燈光下照耀下,蒼白而修長的手指。「太多折磨、太多死亡在那裡發生。」

她感覺到自己被拉進了絕望裡。

折磨和死亡。不。「不,」她痛苦的倒吸一口氣,好像有人在試著把她的心從身體裡剜出來,然後拋擲在地上蹂躪踐踏。這可怕的恐懼實在來的太快。可是這沒有道理可言。「不。這怎麼可能?我父親什麼都沒做,他怎麼能被帶到那種地方?」她茫然卻直接的看著奈杰爾,瞧見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掙扎。「這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路伊莎,」他輕聲的開口。他的聲音柔和的讓她想到躍下懸崖的第一秒,那種片刻即逝的釋放與自由。但那種美好往往只是使你摔得更重。「原諒我必須適時的殘忍,因為有些事,說出來總比沒有說出來好──妳不能放著傷口腐爛化膿,妳得要用正確的方式處理它。」

可是有一些清理傷口的方式,卻疼痛的讓你渴求死亡。

「這裡面沒有誤會,路伊莎。」他的臉上全是關切的體諒。他往前靠,突兀而輕柔的握住她顫抖的雙手,努力的溫暖著她失溫的指尖,如同對待已經散成碎片的玻璃。她不明白怎麼會有這種事──他的眼神、他的舉動都像是冬日裡和煦的陽光,但他的話卻一步步的把她推進地獄裡

他仍在對她解釋,「我們是看守人。」

那個厄客德娜提過的詞,那個偷走的所有正常事物的一切。

「我們存在,可是隱沒在所有希臘神話當中,因為如果要保護一個秘密,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們看守著我們的責任,那些擁有強大力量的聖物──這是諸神賜給我們的光榮。」他眼中的銀色光芒閃爍,美麗的又讓她憶起那幅流星雨的攝影。隨後,她看到的則是他的哀傷微笑。「守護那些能給予妳所不能想像的禮物,卻又能同一時間毀掉整個世界的聖物。」

仍是有種感覺快把她撕碎了。

「我知道妳感覺得到,」奈杰爾輕聲低語,聲音遙遠的像是遠古的吟唱。「看守人的血在妳的身體裡流竄,不斷的提醒著妳的職責。」

這是妳的職責,即使要遁沒在神話之中,看守人仍是由祂們所賦予的光榮。這血脈將與星辰同在。

「當妳換一種角度看,這會是祝福。」他凝視她,不過眼裡的光芒突然變得黯淡。路伊莎又感受到一股寒意籠罩、冰冷的刀刃凌遲著她搖搖欲墜的意念。「但有人亦把它當作是種詛咒,」奈杰爾微微牽動嘴角,面露一個算不上笑容的笑。「像是妳父親。」

她倏然低下頭,看到奈杰爾握住她的左手手腕處也有著一個圖騰──藍黑色的,在他蒼白的肌膚上閃著微光。

路伊莎轉而盯著自己手腕。在他的手指下,那個藍黑色的符號──這像是她第一次正視它一樣,接下來,她就想起來了。一個指向右前方的箭頭,中間的還有一條橫線;她知道這是什麼了。

射手座。

在一個斑駁模糊的回憶裡,她突然找到了一個畫面:她父親左手手腕上破碎的疤痕,還有不曾離開的錶帶下,那抹一閃而逝的深沈色彩。

事情都如同串連在一起,給了她所有的答案,甚至遠超過她想知道的。

陡然間,她嚐到了血味──她沒有自覺到自己已經咬破了嘴唇。而鮮血從來沒有讓她有那麼多的感受,可是現在卻不是這樣,好像她的思緒知道這會是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將一直面對的事。

「妳父親逃離了他的職責,只為了跟妳母親在一起。他是個叛徒。他躲藏了二十年,我們也找了他二十年,所以在五天前,我們找到他了。」他這麼說,對此刻的她來說,溫和的語氣聽起來猶如一把利刃。

「祭司絕對不會放過他,」黑髮男孩望著她,臉上的表情第一次讓她感到難以捉摸。「但妳有他們要的東西。」

有時候,你不斷告訴自己要堅強、要能面對一切──你築起高牆,裝備自己,試圖勇敢的面對你的敵人。但是,她莫名平靜的想著,他們隨便說一句話,就把你的牆毀得灰飛煙滅,一個動作就輕輕鬆鬆的把你的盔甲和心同時捏成碎片。到了這種地步,你要怎麼要求一個人去面對?你要怎麼對抗你根本無法阻擋的現實?

我又何嘗願意那麼輕易就被擊潰。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是看著他,接著就笑了出來──她想要絕望的笑出聲,然後就此死去。

「那的確,你所說的那些祭司,他們贏了。」她說。

①節錄自古希臘悲劇詩人──埃斯庫羅斯(Αισχύλος,前525年-前456年)的作品《被縛的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 Bound)。
找不到希臘原文orz 只好給英文囉…
→→→ "I am in this wretchedness, yoked in these constraining bonds, because I gave privileges to mortals: I hunted for, and stole, a source of fire, putting it into a fennel-stalk, and it has shown itself to be mortals' great resource and their teacher in every skill. Such is the offence for which I am paying this penalty, pinned in these bonds under an open sky."

 


 

我寫完了耶OAO(這句想表達什麼#
拖了一整個學期rrrrr 結果趴在電腦前兩個下午就把楔子到第四章一次修完好開心(x
好啦其實我還在沒搶到Ash真心話大冒險的低潮中好難過啊啊啊啊Q Q
 

 

是說大家有發現我修了一下發文的版面吧xdd
之前那樣有點亂亂的ww
實在很有效仿別人的嫌疑(什
另外基於我有修過前面,如果最後面那個什麼吉爾伯特的疤有疑惑的話我直接附上那段在這裡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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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分配起來就是前半班恩超搶戲後半全部奈杰爾(誤#
但是不要以為班恩閒閒沒事在喝茶發呆哼哼(?
他其實有在想事情然後在隔空和奈杰爾鬥嘴(What the hell is this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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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字很奇怪齁OWQ 還有我刻意挑了一個濾鏡叫歲月xd)
之後會弄個換POV的小番外之類的吧xd
至於班恩那個裝可愛小火焰的瓶子⋯⋯我的直覺還是上次我在菓風小舖買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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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裡面的枕頭糖都被我吃乾淨了啦A____A 但這小小一罐100塊現在想還是有點心疼荷包⋯)
還有路伊莎真的好可憐啊天哪(還不都妳這個媽媽欺負她
我是她的話早就崩潰了(つД`)ノ
所以⋯⋯孩子妳要加油!?

說實話我這章還是寫得很奇怪啦rrrr
但大家暑假快樂:))
然後我真的覺得過幾天我要開始唸書了哭哭啊ˊˋ
8月直升考9月模擬考10月段考
學校是很享受折磨學生的感覺嘛##
雖然我外婆很想叫我回去嘉義xddd(開始跟Cicely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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