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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陌生人》
Chapter 1: Strangers

有時候,陌生人並不是一個你素未謀面的人。他們反而是一些你自以為熟悉無比的人──可是在某一個瞬間,你凝視他們,卻發現你再也不認識這些人了。

 


  

四天前(七月二十二日)

 

路伊莎坐在家裡客廳的沙發上,眼睛盯著窗戶外面。父親今天晚回來了,她想著。

「妳去試試看,說不定他這次就會答應了。」黛拉的聲音從電話裡傳出來。

黛拉和她其他的朋友都一樣,從來都不了解她的父親──吉爾伯特絕對比大多數的父母固執許多。莫名的,這點竟然讓她想笑。「我只能跟妳說,我盡力而為。」路伊莎對電話另一端的人說。「黛拉,妳應該要清楚我父親有多固執。」

說完話,她轉過身,靠上椅背,不再看著窗外,反而開始凝視在電視櫃上的一張舊照片。

從路伊莎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和父親住在新罕布夏(New Hampshire)。而她的母親,柏琳妮絲(Berenice),很早就過世了,唯一的印象,就只有那張老照片中,那個笑容甜美,有著與她如出一轍的綠眼睛和紅銅色秀髮的年輕女人。每次看著那張照片,她總覺得有種魔力似的,一幅幅不曾存在、她卻無比渴望的畫面便輕易的在她腦海中勾勒出來:母親笑著朝她揮手、父母甜蜜的親吻彼此的臉頰……或是,聖誕節時,她和父親不必再孤獨的共享只有兩人的晚餐──也許,那個時候,母親會端著火雞出來,素未謀面的親戚們會對著她親切微笑。

可惜那從未成真過。

而她的父親,吉爾伯特.艾格儂(Gilbert Agnew),是個充滿耐心、溫和但有時略為嚴肅的人,雖然他總是異常的孤僻。他從來不會提起她的祖父母,或是她是否還有任何親戚,連任職的公司辦的一些活動也不參加。

他儼然就是把除了自己和女兒以外的一切都排除了。

那唯一的例外是艾芮絲.利亞維特(Iris Leavitt)──金髮和綠色眼睛的美麗女人──她和他們家非常的親密,是吉爾伯特最好的朋友。艾芮絲對路伊莎所做出的無私奉獻,似乎早已遠遠超過對一個友人的女兒應有的程度,但艾芮絲就是如此的友善和藹,如此的關心她。路伊莎不太明白,為什麼她能對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好到這種程度──可是她知道艾芮絲愛她,她就是知道。

和她住在新罕布夏的時間一樣,路伊莎還很小的時候就能認出艾芮絲的臉,而一度,她甚至以為艾芮絲會成為她的繼母,但這位親切的女人始終沒有和父親發展出什麼其他超越友誼的關係。

為此,她有時候不知道自己是該失望還是慶幸。她想擁有一個母親,但艾芮絲在她心目中所佔的並不是那個位置。

接著,黛拉又開口了。那是種甜膩的嗓音,和路伊莎輕柔的聲調不太相同。「妳爸真的很奇怪,」她忍不住埋怨。「和朋友出去一下是有那麼可怕嗎?」

路伊莎笑出聲。她清楚自己和所有青少年沒什麼不同──渴望自由。

不過父親沒有給她太多自由。

與其說是怕她出去惹事,反而像是在讓她免於某個壓根不存在的事物威脅──吉爾伯特總說,他是在保護她。路伊莎納悶,又有誰要傷害她?要保護到除了父親和艾芮絲陪同或去上學之外,都不能出去?她為此和艾芮絲抗議過一次,但得到的,竟然是艾芮絲難得的怒火。

不過,生命中難免會有些事太沒道理,她也只能學會妥協。

反正,生活一切正常,在校成績沒有太糟糕,還有兩個那麼愛她的人,這樣對一個十六歲的女孩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她不想奢求太多,也懶得奢求太多。

她想了想該怎麼回話,「可能對他來說,這樣做很重要吧──嗯,保護我。」路伊莎說,但連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妳有約夏洛特嗎?」

黛拉很快的回答她。「妳認識的、不認識的全部都約了,就等妳親愛的『父親』答應。」她揶揄著路伊莎稱呼吉爾伯特的方式。

路伊莎不太介意黛拉的調侃。父親這個稱呼似乎嚴謹了些,但對她來說,她必須給予吉爾伯特最高的尊重──他兼任父親與母親的職務,會嚴肅的教訓她,也會有耐心的傾聽她的想法。而一個稱呼並不會讓她對她父親的愛減少。「我父親不會喜歡妳在叫他的時候加上親愛的,黛拉,」她突然聽見車子停在家門口的聲音。父親回來了。「因為連我都不會那麼做。」她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順便看了一眼時鐘。

已經六點半了。父親通常會在比這個時間早一個小時的時候回到家。

她皺起眉,那為什麼今天那麼晚?她搖了搖頭,打算晚點再問父親。「黛拉,我父親回來了。晚一點我打電話給妳。」

「嗯,掰掰。」

路伊莎掛掉電話,把手機放在桌子上,準備要幫父親開門的時候,目光被某個東西吸引住了。

那不算一個東西,應該說是兩個人──從裡面朝窗戶外望去,除了父親那台停好的勞斯萊斯之外,還站了兩個路伊莎從來沒見過的人。他們沒有長的或穿的特別奇怪,就單純像是走在街道上會和你擦身而過的路人,但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她還是能感覺他們散發出來的氣息就是不對勁,和一般人不太一樣。可是她仍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什麼。

她以一種近乎著迷的方式看著那兩個人──噢,是了,他們看起來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吸引力。他們使人感覺到強悍。

他們也在看她。

路伊莎屏住呼吸,然後發現其中一個男人──或男孩,大概二十歲而已──正對著她露出微笑。那是一個難以形容的笑容,是驚訝,也彷彿是看到希望了一樣。

她還沒仔細打量完那兩個人,吉爾伯特就已經開門進來了,差點撞上她。

「路伊莎?」他好像很驚訝女兒會站在家門口,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倏地用力拉過窗簾,讓那些和路伊莎所鍾愛的黃色刺繡布簾固定在一起的金屬圓環與軌道摩擦、並發出一連串刺耳的聲響後,遮住了窗外的一切。

這個動作成功的讓她嚇了一跳。父親的舉止從來沒有這麼粗魯過。

她抬起頭,看向父親的臉,卻感到十分詫異。

相較於照片中那既陌生又熟悉的母親,她和父親長的比較像。他們都有細而柔順的髮質、白皙健康的膚色和高挺的鼻子──不過吉爾伯特的頭髮是棕色的,而那雙彷彿會露出悲傷微笑的深色眼眸總是帶著一抹神秘。無論以哪種標準來說,吉爾伯特都算是相當英俊。

可她沒見過父親的臉色如此蒼白。

「你還好嗎?」她真的太驚訝了。

吉爾伯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那雙深色的眼睛盯著窗簾,但路伊莎認為他在看的是被窗簾遮掩起來的東西。「妳為什麼會待在客廳?」

她通常是會待在自己的房間做別的事沒錯──但今天不是平常。「我已經做完今天要做的事了,然後你又一直沒回來,所以我就到樓下來等你……」她解釋道,不太明白父親為什麼會在意這點。

「以後把窗簾拉起來,不要讓別人看到妳。」吉爾伯特突兀的說。為什麼不能讓別人看到我?路伊莎發現自己無法理解父親現在在想什麼。

她看著他。父親還是一樣,近六呎的身高讓他看起來相當瘦削,但她知道他很強壯,無論是在哪種方面上──他總是會在她跌倒的時候拉她一把。父親已經四十多歲了,那張臉卻看起來意外的年輕,深色的眸子則是冷靜平和又帶著些許蒼老疲憊,卻從來不是此刻的慌亂和失神。她知道有事情發生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她深吸了一口氣,詢問著。

他的目光終於抽離了窗戶,轉過來看著女兒。「路伊莎,我能請妳幫個忙嗎?」他看著她,眼神中滿是怪異的掙扎。「幫我打一通電話給艾芮絲,」他的左手抹過額頭。她看見父親的手指在輕微顫抖,手腕錶帶下卻有一抹深藍色閃動著微光。她記得父親那裡有個破碎的刀割疤痕,所以總是用手錶遮著,父親的手是沾到顏料了嗎?「我先上樓去,撥好號碼之後,妳拿到書房來給我。妳可以幫這個忙嗎?」

「當然,父親。當然。」她回過神,急忙回答。她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希望能幫上一點忙──一點也好。

「謝謝妳,路伊莎。」吉爾伯特露出一個牽強的微笑。雖然是勉強自己才表現出來的,不過,路伊莎知道父親是真心想要安撫她──唯一可惜的是,這從來不是他所擅長的。「我會希望妳能動作快一點,因為時間其實不太充裕。」然後吉爾伯特又說了一句話,聲音小到她差點聽不到。

「Εμείς πάμε για να είναι αργά.(我們就要來不及了。)」他喃喃低語,接著便轉身上樓。

路伊莎聽不懂父親在說什麼。那聽起來是歐洲某個國家的語言,可是吉爾伯特從哪裡學來的卻無從得知,而她也不認為現在問這個問題會獲得解答──父親已經迴避掉她兩個問題了──況且,現在問這個一點意義都沒有。

路伊莎拿起話筒,回想著艾芮絲的手機號碼。

說來也奇怪,她沒有艾芮絲的住家地址、住家電話或是她在哪裡上班的資訊,僅有的就是手機而已。這個念頭讓她突然停下撥號的動作。

一直以來,艾芮絲就是除了父親以外,和她最親近的人了。信任艾芮絲似乎就和呼吸一樣自然,沒什麼好質疑的,為此,她沒去深究過艾芮絲的身份──到了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對這位如此熟悉的人幾乎是一無所知。

但現在艾芮絲人在歐洲,她也沒辦法問什麼。

她很快的撥完號碼,在走上樓的過程中先按下了通話鍵。她把電話貼在耳邊,聽著有規律性的等候接通的聲音,發現自己的呼吸異常的急促。她慢慢的調整呼吸,但她至少深呼吸了將近十次,才聽見了艾芮絲的聲音。打電話給艾芮絲很需要耐心──因為永遠都要等電話響了許久,她才會接起來。

「哈囉?」艾芮絲溫暖輕快的語氣聽起來很舒服,漸漸的撫平了路伊莎心中那種陌生的慌亂。「這是吉爾伯特還是路伊莎?」

「是我,艾芮絲。是路伊莎。」她回答。

艾芮絲在電話另一端笑了起來。「噢,是妳,親愛的。暑假過的怎麼樣?都還好嗎?」

「還可以,」她小心的挑選遣詞用字。在發生今天的事之後,她不是那麼確定一切是否還正常。「嗯,艾芮絲,其實是父親要找妳。」

電話另一頭頓時沉靜了下來。過了不知道多久,艾芮絲才繼續說話,「如果是他找我,就趕快把電話給他吧。」

「當然,」她小聲的說。她走到書房門口,禮貌性的輕敲了兩下門,然後把門打開。

父親的書房一向乾淨整潔,現在依然差不多,少數和以往不同的只有書桌堆滿了一堆她不認識的雜物,像是被皮革包覆的長條物、黑色長袍或奇怪的墜飾等等。然後在桌子旁邊是站著的父親──他的棕色髮絲凌亂,雙眼盯著書櫃的某一處,而黑色的大衣被扔在地上。

路伊莎覺得自己似乎該對父親說些什麼,卻擠不出半句話。她撿起他的大衣,對艾芮絲開口:「現在我要把電話交給父親了。」

在她把電話和大衣交給父親之前,她聽見艾芮絲這麼說:

「不管發生了什麼,」那位待她如親生女兒的艾芮絲用柔和卻堅定的聲音對她說著。「原諒妳父親。」

從艾芮絲的話裡,她發現連艾芮絲都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有自己完全摸不著頭緒。她暗忖,這又是何其諷刺。

「謝謝。」吉爾伯特接過電話,卻把大衣蓋在那堆東西上面,像是又在遮掩什麼。路伊莎皺起眉,她真的不是很喜歡父親像這樣一直瞞著她事情。

她轉過身就要離開──父親如果待在書房,就是要尋求私人空間──吉爾伯特卻伸出一隻手給了她一個擁抱。

霎時間,她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父親在逗她笑,她在父親的臂彎裡,努力忍著笑意,最後還是不禁笑了出來,和父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笑聲應和著。那是一幅美麗無比的圖畫,太美好也太虛幻縹緲。

唯一沒變的,是過了那麼多年,父親依然堅定的手臂。

「路伊莎,」他唸著女兒的名字,像是就要失去了一樣。「路伊莎,對不起,但我只能這麼做。」

「沒關係。」路伊莎低聲說,然後回過頭,輕吻了父親的臉頰。就像父親過去鼓勵她一樣,她期盼自己也能替父親帶來勇氣。她會做到艾芮絲希望她做的:無論吉爾伯特做了什麼,她都會原諒。因為他是她父親,因為在他們之間還有血緣與愛牽繫著。「我愛你,父親。」

吉爾伯特鬆開她,露出淡淡的微笑。「我也愛妳。」

她也以一笑報之,接著趕在某種嚇壞她的情緒潰堤前跑出書房,把門帶上。

因為那太像訣別了。

妳不會失去他,妳不會失去他,她不斷對自己說,只是發生了一些妳不了解的事。她調整自己的呼吸,試圖穩定下來,然後離開去做別的事時,她聽見父親急切、卻已經刻意壓低的聲音從她沒關好的門縫中傳了出來。

「他們找到我了。」

父親的話讓她的心臟漏跳了一拍。誰在找她的父親?那麼多年,父親說要保護她,也是因為那些人嗎?她咬住嘴唇,考慮著是否要違反一下自己的道德良心──她沒辦法阻止自己想偷聽的念頭。她已經受夠什麼都搞不清楚的狀況了。

她悄悄的走了回去,讓耳朵湊近縫隙,不過吉爾伯特的聲音似乎又壓得更低了,所以她只能聽見零碎的片段。

「是埃奇博徳(Archibald)和……的人,其中一個年輕的……天哪,是他。」可能是某件事使父親驚訝,聲音突然變大了。「他們說,我得……」吉爾伯特說了好長一段她聽不清楚的話。「艾芮絲……這是必要的。」

突然又是一陣沉默,安靜的讓路伊莎感到害怕。

「我得這麼做,艾芮絲!」倏地,吉爾伯特語氣激動的說。她吞了吞口水,朝門縫靠得更近。「我只有……的時間,而我必須……藏起來。妳清楚的,他們在找。」

艾芮絲在電話的另一頭似乎也很激動。路伊莎可以聽見她的聲音,可是因為太模糊了,路伊莎還是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接著,沒過多久,艾芮絲似乎也冷靜下來,路伊莎便聽不見她的聲音了。

「答應我,」她覺得父親似乎又說了一次艾芮絲的名字,但她聽的沒有很清楚。「妳會回來照顧她。」

路伊莎不安的換了個站姿,繼續聽著。

艾芮絲又說了些什麼,隨後,吉爾伯特低聲說了一句:「我衷心為了妳替她所做的犧牲感謝妳。我知道妳的姊姊也會的。」

姊姊?她驚訝的想著。她不知道艾芮絲還有姊姊……不過,又為什麼要提到艾芮絲的姊姊?這和今晚發生的所有可怕的事似乎沒有多大的關係。

她聽見父親再次和艾芮絲說了聲謝謝──沉重而情緒低落的──隨後便掛斷了電話。

這是場短促而驚人的談話。路伊莎無法確切的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覺,只是有一種遭受背叛的難過和沒有盡頭的恐懼。

有時候,陌生人並不是一個你素未謀面的人。他們反而是一些你自以為熟悉無比的人──可是在某一個瞬間,你凝視他們,卻發現你再也不認識這些人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藏著那些秘密,也不知道艾芮絲為什麼要幫他一起隱瞞自己。不是在親人之間,就不會有欺瞞嗎?不是在愛和關懷中,根本就沒有謊言的容身之地嗎?

還是,真的有所謂的善意謊言?

路伊莎有些茫然的盯著二樓走廊天花板上的雅致吊燈。信任,有時就是那麼難拿捏,少了,感覺孤寂難受,過頭了,受傷害的仍是自己。

因為他們愛她,所以她不更加知道該怎麼辦。

至於恐懼,是因為她也愛他們。她承擔不起失去她父親──但她好害怕父親藏起來的秘密會毀了這一切。

突然,書房裡傳來了吉爾伯特的腳步聲。她嚇了一跳,想到自己原本是不該站在這裡的。她先走離了幾步,很快的想了想,發現自己和父親都還沒用晚餐,冰箱裡面則有前一天留下來的義大利麵。於是,她放輕了腳步的跑下樓,以避免讓父親知道她適才待在樓上。然後她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食物。

她拿出父親最喜歡的那個玻璃雕花盤子和自己慣用的淺藍色瓷盤。她和父親的審美觀念總是有點分歧。

當她把麵分裝到盤子裡,送進微波爐裡時,吉爾伯特下樓來了。

路伊莎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現在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她試圖催眠自己,什麼事都沒發生。她轉過身,努力讓嘴角勾起一絲弧度,看著父親。她希望那樣能使自己看起來像是在笑。

此刻的吉爾伯特和平時相差不大:棕髮恢復整齊,雙眼平和,站姿變得愜意許多──只是剛才的事彷彿確實讓他增添了幾分蒼老。他身上的襯衫和黑色長褲有些皺褶。

「路伊莎?」他的嘴邊露出一抹極淺的笑容。「妳在做什麼?」

她現在發現微笑沒那麼困難了。「弄晚餐,父親。」她把空的碗盤放進洗手台,「昨天剩的義大利麵。」

「我記得裡面好像還有濃湯。」吉爾伯特一邊說,一邊走近冰箱,然後打開看了看,拿出一個較大的碗,遞給路伊莎處理。

她又很快的分好食物,把已經熱完的放在一邊。

「我明天要離開。」

吉爾伯特說。路伊莎轉向他,絲毫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和畏懼。他要去哪裡?是那些找到他的人逼他的嗎?他為什麼要聽他們說的?

更甚者,她還有機會再看到他嗎?

「我要──我要出遠差。」他的手抹過額頭,撥起一綹落在臉上的棕髮。他沒有看著說話的對象,而是盯著地板。

路伊莎知道這是父親難得需要說謊的時候會有的表現。她的父親恐怕是天底下最不會說謊的人了,因為當他需要那麼做時,他表現出來的不自在,已經讓人覺得連說話者本身都不相信自己說的內容。這點,路伊莎太清楚了。

她走到父親面前,眼神專注的看著他。

「我不相信你是要出遠差,」她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父親絕對不會有機會聽錯。「可是,我相信你會安全的回來。」

吉爾伯特有些詫異的看著她。她也明白平常的自己不太會這樣說話。

但這句話似乎已經說了太多次:今天不是平常。

他凝視著她,有那麼一瞬間,那雙深色眼眸裡的情緒變了,她很難用精確的言語形容──不過那似乎和她在任何一個時刻裡,所見過的吉爾伯特有些落差。那份神采明明是路伊莎從未看過的氛圍,她卻意外的覺得有些許熟悉。

「路伊莎,」吉爾伯特的笑容既虛弱又堅定。「謝了。我一定會回來,安全的回來。」

在她父親的笑容裡,有某種東西使她感覺好似有東西卡在喉嚨裡,心痛的難以呼吸。那是種絕望又充滿希望的笑。突然之間,她覺得前些時間的難過一點都不重要了。謊言和隱瞞……在他們父女之間,是多麼的微不足道。他們之間,絕對還有更深的連結。

路伊莎走上去,給了她的父親一個擁抱。原諒──艾芮絲說,希望她能原諒,而她,會原諒父親的不肯解釋,原諒父親的離去。她會原諒一切,如果有人需要她這麼做,可是最後她會說:隨便吧,因為那不重要。

父親沒欠她什麼,需要的不是原諒,是她去體諒他的所作所為背後的理由。也許有一天,時機到了,她就會有機會明白原因。

「別讓他們找到妳,路伊莎。」吉爾伯特說,聲音很低。她不知道父親是不是有些恍惚。「別讓他們找到妳。」

她比父親矮了不少,大概只有五呎四吋左右,這讓她要掂起腳尖才比較能說話和呼吸。「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父親。」她很小聲的說。

「這個,」他嘆了口氣。「我希望妳最好永遠不要知道。」

然後他們便鬆開環繞彼此的手。不過路伊莎還是能感覺到那溫暖的感覺──那是愛、那是關懷。

「不過……現在比較麻煩的是該找誰來照顧妳,」吉爾伯特突然說,沉吟著。她盯著父親,心想這應該是自己第一次沒對此產生反對意見。「艾芮絲在歐洲……雖然我已經請她盡量早點回來照顧妳了,但還是有幾天會沒有人能來。」

她想了想,這才想起一件事──那種感覺像是好幾個世紀以前。「也許我可以找夏洛特和黛拉?她們會很願意的。」

父親看她的眼神清楚的表達了,他不相信那兩個女孩有辦法達到保護她的效果。對於這點,她無從反駁。「再說吧,」他說,然後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我們的晚餐好了嗎?」

她眨了眨眼。「嗯……理論上。」她從微波爐裡面拿出最後一個碗,然後把食物全部拿過來飯廳。食物飄著淡淡的奶油香味──她發現自己挺喜歡這種味道的。

等她也坐下,吉爾伯特帶著一抹促狹的笑,說:「我想,我們今天可以跳過飯前禱?」

路伊莎笑出聲。她一直覺得父親是個非常虔誠的基督徒,不會跳過每個在生活中能讚美耶穌的小事。怎麼今天,他比自己這個無神論者還開放?

坐在她對面的吉爾伯特看得出她的意思,便直接伸手拿起餐具,就在她也要那麼做的時候,動作突然一滯。

「你可以先等我一下嗎?」她問,綠色的眼眸盯著父親,流露出難以形容的堅定。

吉爾伯特和藹的微笑著,和以往沒什麼不同,但路伊莎卻又感受到一種可怕而陌生的寒意攀上自己的背脊,帶走剛才所有的溫暖,產生一種這會是最後一次看見他微笑的錯覺──那是一種詭譎的直覺。她暗自祈禱,希望這不會發生,永遠不會。

「當然可以,路伊莎,不過別拖太久,否則我會把妳最喜歡的白醬義大利麵吃掉。」他打趣的說,眼中一片平和。那是極為溫暖的棕色。「連同旁邊那碗濃湯。」

她立刻大聲埋怨──雖然現在他們談話時的氛圍讓她有種在薄冰上行走的錯覺,彷彿一個不小心就會破壞平衡,墜進無法回頭的萬丈深淵。但無論如何,她仍是要偽裝成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她暗自猜想,父親是否也能感受得到此刻和以往的差別。「哪有人像你這樣的!」她讓嘴角揚起,像是在笑一樣。「不過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所以不准動我的食物。」

路伊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轉過身,在前去客廳拿手機之前,又看了父親一眼。吉爾伯特也正凝視著她,一臉複雜的神色。

他也感覺得到。她心想,我們都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拿了手機,跑上樓,躲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關好。才剛做完那些動作,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便忍不住走近房間的窗戶。她的手指刷過柔軟的布料,然後拉開它,盯著寂靜漆黑的夜晚,深吸一口新罕布夏州夏日的溫暖空氣。恍惚間,她好像還看到了一個金髮男孩和一雙非常漂亮的藍眼睛。

一陣風吹過,她眨了眨眼,眼前除了玻璃、窗外的世界和黑暗而誘人的夜之外,什麼都沒有。

真是瘋了。路伊莎甩甩頭,重新把窗簾拉上,坐到床上,找出手機電話簿裡她要找的號碼。她可能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至少,她要盡可能維持父親過去所希望的,雖然這麼做可能沒什麼功用,她還是會盡力去做。她的身邊會一直有人在。

「嗨,黛拉,是我。」她在接通後說,「我父親答應了。但那恐怕是一個更瘋狂的主意。」

 



點我看楔子

好吧我盡力了xdd

Thank you for reading this!!!
還以為會過很久才能寫完;-)不過幸好不是這樣OWQ有在段考前先搞定xdd
寒假應該可以再更快( ・ω・)ノ不過我還欠我同學一篇甜文###

接下來有關劇情: 
原本第一次寫的時候是第一章就會和那個金髮男孩談了ˊˇˋ 
不過後來仔細想想,覺得這章就攤牌的話真的有點進展太快( ̄▽ ̄)而且是一攤就會攤的很乾淨那種OAO 
大概會往後挪個兩章吧(不過那樣似乎還是很快啊怎麼辦 
所以打算放慢腳步先來講之前的事…我在很努力把它弄得神秘一點(>人<;) 
是說如果覺得有點拖戲or寫得怪怪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哦!!!這樣我才能修改、才會進步>  < 
*最後有一個小問題:想問看看大家大概一章都寫多少字OAO不太會抓字數ˊˋ覺得自己寫得好冗長( ´ ▽ ` )ノ 這篇大概8000 字上下

是說大家來猜猜看吉爾伯特說的那句Εμείς πάμε για να είναι αργά.是哪一國語言吧 ( ´▽ ` )ノ
猜中就表示你知道這個故事是哪一個神話囉>  < 然後這句是google幫我翻的哈哈

然後怎麼覺得父女的擁抱被我搞得好像情侶OAO希望不是因為平常寫太多了# 
是說關於地點的問題我要說一下(・_・;
大家應該都能看出這是奇幻故事吧xdd 然後個人偏好歐美,所以角色全部都是英文名字,但如果叫我創造一個全新的奇幻世界(和這個現實世界一點點關聯都沒有的那種哦)的話叫我自殺還比較快• — •(由衷敬佩能創造出來的人)
況且這個是改一下現實生活的神話故事而來的……so我就拿了美國的新罕布夏( ´ ▽ ` )ノ 基本上我的故事都會是這樣:))

我再說一個有趣的事好了xdd(廢話真多
因為我唸的是天主教學校不過我沒信教啦ˊˇˋ純粹是因為升學率去的#)所以我們真的都要飯前禱欸哈哈,就什麼讓我們同聲祈禱還有求主俯聽我們之類的owo(然後校長超愛祈禱的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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